不可貴目賤心,亦不可貴心賤目
秋來,可觀天象。在鼓樓大街地鐵站出口的不遠處,就是梅蘭芳紀念館,毗鄰潔凈整飭的二環(huán)路。正午的秋光人影相映。
紀念館非常緊湊,院子里輕聲地縈繞著梅先生唱著的曲調。院中一棵柿子樹飽滿,正青。兩邊側房有梅先生的繪畫作品,如《天女散花》《無量壽佛》,將繪畫融入京劇藝術,不禁感嘆先人的藝術造詣與追求。
院子里繞一圈,留下剪影,遂去南房也就是一進大門的左手旁,看到梅先生出的黑膠唱片。在南房外面,有用玻璃框保護的《梅蘭芳訪美藝術圖譜》。據(jù)介紹是齊如山請畫家將京劇的服裝、臉譜、砌末、樂器、舞蹈造型和劇場等所有能夠用圖畫表現(xiàn)的要素畫下來,制作成可懸掛的畫軸,以便旁人直觀、形象地領略京劇藝術。
當我看到“摩云”“蝶逐”“玉軟”等帶著傳統(tǒng)韻味的動作名稱時,瞬間意識到柔軟的魅力。它們對應的英文翻譯是“Touching Clouds”“Pushed by Butterflies”“Grace Softlike Jade”,英文的直白又在瞬間讓你感到意象拼湊的快感。京劇旦角對于身體的理解,蘊含著人與物之間天然的互動,再加上京劇的唱腔、雅致的唱詞,突然想穿越到那個年代感受藝術現(xiàn)場。
記得有種說法,君子之所以要配玉是因為走路時搖動琤琮,不僅暗含行要有禮,同時環(huán)佩叮當,有聲樂之雅??傆X得,能觀看、能聽見,也即能癡,算是人生的幸事。所謂絲不如竹、竹不如肉,解放身體、發(fā)現(xiàn)身體,藝術也將人引向通透與真實處。
還記得那些關于知青的文章,總少不了那個年代、那個處境中對于藝術的渴求。藝術與政治的關系也無需思考再深,有幸就多享受當下的相對自由。
精致與粗鄙,沒有絕對的標準,只希望注重審美、尊重藝術。而當藝術可以更多元更自由時,兼容并包才不是空頭支票。
生死都只有一次
《傳習錄·薛侃錄》有:蕭惠問死生之道。先生曰:“知晝夜即知死生。”在第四章的《黃省曾錄》里先生有言:“人一日之間,古今世界,都經(jīng)過一番,只是人不見耳。夜氣清明時,無視無聽,無思無作,淡然平懷,就是羲皇世界。平旦時,神清氣朗,雍雍穆穆,就是堯舜世界。日中以前,禮儀交會,氣象秩然,就是三代世界。日中以后,神氣漸昏,往來雜擾,就是春秋、戰(zhàn)國世界。漸漸昏夜,萬物寢息,景象寂廖,就是人消物盡世界?!?/p>
中國人言必稱上古、言必稱三代,按照王陽明的心境,一日之中便可經(jīng)歷上古、三代,這是何等氣象!這大概是屬于儒家的優(yōu)游涵泳。
在晝夜與生死之間,西方文化傳統(tǒng)中也有類似的區(qū)分,如日神和酒神。日神阿波羅是日光、是莊嚴、是清明,酒神狄奧尼索斯是夜、是酒、是鬼魅未知。白天與黑夜,循環(huán)往復,有一就有無限。人在生死之間,有著用盡全力與天問。在我看來,《莊周夢蝶》中,莊子與蝴蝶的一線之隔亦如生死的一線之隔。
在知道生命只有一次的同時,要明白死亡也只有一次。在侯孝賢的《悲情城市》中,有句臺詞是這樣的:不如就跟櫻花一樣,在生命最美的時候,隨風離枝。太宰治曾說過:死亡是最美的藝術。川端康成也說:人之所以能活下去,是因為他覺得對死比對生更了解。
“我捧出給她的禮物/那是一小塊凝固的時間/時間上有美麗的花紋/摸起來像淺海的泥一樣柔軟/她把時間涂滿全身/然后拉起我飛向存在的邊緣/這是靈態(tài)的飛行/我們眼中的星星像幽靈/星星眼中的我們也像幽靈”
這是《三體》結尾的一首詩,都逃不開時間的鎖,即生死的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