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奇平視點:反思傳統(tǒng)工業(yè)化的“原罪”

2004-02-29 eNet&Ciweek

  【eNet硅谷動力專稿】西斯蒙第是亞當.斯密時代的古典經濟學家。

  關于西斯蒙第其人,有一個故事很能說明他的個性。一次,一位貴族懷疑西斯蒙第在報上匿名傷害他,于是要求西斯蒙第承認自己是作者,否則就決斗。西斯蒙第選擇了決斗。西斯蒙第等到挨完對方一槍后,自己朝天放了一槍,才第一次說出他并非文章的作者。

  如果按理論傾向分類,西斯蒙第的經濟學經常被歸為“社會經濟學”。將西斯蒙第與新經濟扯到一起,似乎怪異,其實不然。西斯蒙第“以人為本”和“需求決定供給”的理論綱領,對我們全面理解新經濟,提供了以往人們忽略的來自人類思想主流的邏輯支持。

  至少有兩個理由,使我們有必要從新經濟角度研究西斯蒙第這樣的古典經濟學家。

  第一,新經濟是一個自然歷史過程。我們不能脫離人類優(yōu)秀思想發(fā)展的主流理解信息化。當前,信息化中的理性缺位,很大程度與脫離人類思想主流發(fā)展思考信息化有關。比如,人們一般看不出新經濟和古老的“以人為本”間的內生邏輯關系,把新經濟誤解成無源之水、無本之木。新經濟并不是一堆“天外來客”式的怪異主張,就“以人為本”這一點來說,它就是以西斯蒙第為代表的古典“社會經濟學”思想的現(xiàn)代演進。

  第二,我們需要從經濟學體系的角度,理解經濟學家反對新經濟的理由。經濟學家一旦反對新經濟,往往出于系統(tǒng)的理論,非常頑固,會對政策和實踐產生持久的負面影響。僅僅從經驗的角度,不足以說清其實質。正本清源,新經濟(如卡尼曼)從需求角度對工業(yè)經濟的重新解釋,與古典學派從需求角度對工業(yè)經濟的初次解釋,有重要的相通之處。而介于這兩代理論中間的“供給決定需求”的薩伊理論,卻主導著傳統(tǒng)經濟學家的核心思路。通過“否定之否定”的邏輯,“回到古典”,屬于一種非常好的后現(xiàn)代方法,可以清晰顯現(xiàn)思想源頭上的認識差異。

  我認為,“傳統(tǒng)工業(yè)化”作為整體,隱含了兩個有時代局限性的前提假設:一是通過反歷史主義的供給概念,隱含了生產力結構不變的理論前提;一是通過反心理發(fā)展(實質是需求發(fā)展)的效用概念,隱含了需求結構不變的理論前提。二者共同堵住了“以人為本”的經濟學路線,為環(huán)境污染和社會污染(兩極分化)鋪設了不歸之路,妨礙了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。

  古典經濟學中,有兩派觀點,從斯密時代開始,就反對上述前提假設。李斯特是從“歷史”角度(我已介紹過兩次),西斯蒙第是從“社會”角度,糾經濟人理性假設之偏。越來越多的跡象顯示,經濟人理性假設,正是傳統(tǒng)工業(yè)化道路的核心,既是工業(yè)化的優(yōu)點所在,也是工業(yè)化問題所在。

  走“新型”工業(yè)化道路,更不用說信息化道路,從一開始,就要“回到古典”,反思傳統(tǒng)工業(yè)化“原罪”問題。

  人比物質更重要

  西斯蒙第被稱為經濟學家中“第一位認為人比物質更重要的人”。

  西斯蒙第經濟學的起點,是對于人與財富關系的反思。在他看來,財富只是物,人才是目的。基于這種立場,西斯蒙第指責李嘉圖,為了手段而忘記目的,“為生產而生產”。

  1、福利與財富的區(qū)別之一:目的與手段的區(qū)別

  人與財富的區(qū)別,在西斯蒙第看來,人的尺度是福利,財富的尺度是物。用來滿足目的的物質手段,不同于目的本身。目的表現(xiàn)為福利,手段表現(xiàn)為財富。用今天的眼光看,GDP是財富,但不等于福利,它是實現(xiàn)福利的手段。

  我們可以很實證地通過“有錢”與“快樂”之間的關系,感知這種區(qū)別。“有錢”(GDP高)不等于“快樂”(福利高)。黃有光在著名論文《快樂鴻溝》中系統(tǒng)地驗證了二者的數(shù)量經濟關系。該論文顯示了如下發(fā)現(xiàn):

  總體而言,各種研究都表明,在收入水平非常低的時候,收入與快樂之間關聯(lián)度更為緊密。但盡管如此,在影響個人快樂的所有變數(shù)當中,收入決定快樂的比重仍不超過2%(Diener et al. 1993)。在同一個國家里,錢多快樂多這種正比關系會逐漸地消失(至少在發(fā)達國家可以找到這方面的數(shù)據(jù)證明)。比如,從1940年到1998年,美國的人均收入翻了近4倍,然而感覺到快樂的人占總人口的比率平均都維持在30%上下,且沒有表現(xiàn)出任何上升的趨勢;也有一種統(tǒng)計認為美國快樂人口的比例是72%。而在日本,1958~1988年間人均收入增加了5倍還多,可是平均快樂人口比率是59%,也沒有上升趨勢(Diener & Suh1997;Myers 1996;Frank 1999;Blanchflower和Oswald 2000;Veenhoven 1993)。

  2、福利與財富的區(qū)別之二:稀缺相關性不同

  福利與財富的區(qū)別,福利體現(xiàn)著目的與需求的一致;而財富經常與需求背離。西斯蒙第認為,盯住福利的辦法,就是時刻全面地響應需求。這實際是新經濟的核心理念。CRM、

  TCE(全面客戶體驗)就是干這個用的。

  財富一定與稀缺有關,而幸福既可能與稀缺有關,也可能與稀缺無關。比如,母愛對于嬰兒來說并不稀缺,但這并不能減少嬰兒的幸福(無論他是否感受到)。即使嬰兒生在福中不知福,對幸福也只是不知,而不是不在。財富則不同,當空氣與水不稀缺時,它們就不被視為財富;同時,同等的財富并不能帶來同等的幸福,有時較少的財富帶來較多的幸福,有時較多的財富可能只帶來較少的幸福,甚至不幸福。

  3、福利與財富的區(qū)別之三:個性化相關程度不同

  福利與財富都與滿足有關,但財富滿足的是人的一般目的,福利滿足的是人的特殊目的。因為,福利是一種相對于目的而言的滿足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目的,就有不同的滿足。如何為個性化定價呢?這個問題如果不修改基本框架,從傳統(tǒng)經濟學角度講很難解決。它涉及高峰體驗(成癮性)的程度、人的回憶效用等等,因人而異,很難用一般等價物尺度直接衡量。

  說了半天,這些與新經濟有什么關系呢?

  信息化也有兩種,一種是作為手段的信息化,一種是作為目的的信息化。一種增加財富,一種增加幸福。以人為本的新經濟,一定是后者。信息化不光創(chuàng)造財富,更要創(chuàng)造幸福。如果僅僅從前者著眼,就容易出現(xiàn)理性缺位的信息化。舉例來說,如果我們只是關注信息化對于促進經濟增長的作用,而忽視其它目標,如需求和就業(yè)方面的目標;如果我們評價信息化的效果時,只看效率提高沒有提高、利潤增加沒有增加,而不看群眾是否滿意……等等,我們就可能陷入為信息化而信息化的誤區(qū)。

  需求決定供給

  目的是通過需求體現(xiàn)的。因此,從強調人的目的出發(fā),需求論在西斯蒙第經濟學中占有特殊重要位置。西斯蒙第明確反對薩伊定律。消費帶動生產,可以說是社會經濟學的的基本定律。相對于生產,他更關注分配(需求)。

  西斯蒙第的理論長期為主流經濟學排斥,甚少知音。約翰.霍布森是一個明顯的例外。如盧茲評價的:“在學術研究中,兩人都否定薩伊定律,并非天真地認為會有足夠的購買力去買回所有的產品,而是從動態(tài)的角度認為過少的消費和過多的投資會造成收入分配不當,因為新的投資意味著消費品的生產能力增強了,而工人的工資并未得到相應的增長,從而就可以以高于成本的價格賣出這些產品,實現(xiàn)贏利。換句話說,財富積累的速度要受到分配不當?shù)南拗啤!被谶@種一致,我們可以把霍布森的理論與西斯蒙第的理論放在一起來談。

  如果純就邏輯而言,“供給創(chuàng)造需求”,與“需求創(chuàng)造供給”,都只是一面之辭。供給與需求必須實現(xiàn)動態(tài)均衡才對。但薩伊的主張與西斯蒙第的主張,要放在具體的語境中,才能了解其真實含義。薩伊及主流經濟學,強調的側重點在生產手段,認為資本的供給是第一位的;西斯蒙第和霍布森,強調的側重點在生產目的,認為勞動者需求滿足是第一位的。

  從這個意義上說,“供給決定需求”與“需求決定供給”之爭,本質上就成為人的目的與手段之爭。主流經濟學認為西斯蒙第為需求而需求,為了目的而忘記手段;西斯蒙第攻擊主流經濟學為生產而生產,為手段而忘記目的。

  怎么來看待這個問題?從新經濟的觀點來看,工業(yè)化本質上是人類的迂回生產階段,作為迂回中介的中間資本品投入,比勞動力更為稀缺和重要。這決定了,人類為了手段而“犧牲”目的,幾乎是這一特定歷史階段不可避免的選擇。因此毫不奇怪,西斯蒙第必然是非主流,而薩伊必然是主流。如果反過來,結果只能是被實踐否定的人民公社“大躍進”。

  但歷史是在不斷發(fā)展的,情況也會不斷變化。人類為了手段而“犧牲”目的,這本身并不是常態(tài),人類一定要復歸到常態(tài)。人類拿手段當目的追求,最終目標還是為了更好地實現(xiàn)人的真正目的。當人類整體判斷,“人類為了手段而犧牲目的”這種狀態(tài)已到極限,歷史就會發(fā)生“物極必反”式的大回轉。

  “新型工業(yè)化”所依據(jù)的,就類似這種“極限”判斷。科技含量不高、經濟效益不好、資源消耗不低、環(huán)境污染不少、人力資源優(yōu)勢得不到充分發(fā)揮,就屬于人類“為了手段而犧牲目的”的五種具體表現(xiàn)。更宏觀地認識,按傳統(tǒng)工業(yè)化方式實現(xiàn)現(xiàn)代化,不能統(tǒng)籌城鄉(xiāng)發(fā)展、不能統(tǒng)籌區(qū)域發(fā)展、不能統(tǒng)籌經濟社會發(fā)展、不能統(tǒng)籌人與自然和諧發(fā)展、不能統(tǒng)籌國內發(fā)展和對外開放。所以,人類才需要新經濟。新經濟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,它是從舊經濟的局限中自然而然長出來的。舊經濟五個方面的局限性,就是新經濟滋生的五種土壤。保守的經濟學家應當充分認識到,打倒新經濟的最好辦法,就是保證傳統(tǒng)工業(yè)化能充分實現(xiàn)五種效益,實現(xiàn)五個統(tǒng)籌。但這顯然是做不到的。

  在這個大背景下看經濟學基礎理論演進,就會得出書齋中看不到的一種前景:要回到古典,回到西斯蒙第,進行新的綜合。

  基礎理論新綜合的根本邏輯在于:五種效益也好,五個統(tǒng)籌也好,指向的都是中間態(tài)手段向終極態(tài)目的的復歸,因此都必然要收束到(具有特定歷史含義的)需求而不是供給。而強調需求也只是表象,強調目的的復歸(所謂“以人為本”),才是問題的實質。

  以人為本,需求導向,這才是新經濟的根本動力。反之,把信息化解析為技術應用甚至技術,則文不對題或大題小做。

  需求升級

  沿著這樣一個方向看去,就會吃驚地發(fā)現(xiàn),西斯蒙第與霍布森所見,與我們在先進生產力前沿所見,雖然基礎不同,但驚人相似。這也許是歷史的否定之否定規(guī)律在起作用。

  與斯密學派故意無視李斯特歷史學派的生產力概念遙相對應的,是主流經濟學故意無視需求層次理論。西斯蒙第與霍布森的需求理論,十分類似后來馬斯洛的人本主義心理學中的需求層次理論。

  按說,市場經濟理論,應當對需求敏感,但象馬斯洛需求升級這種老百姓憑常識就可以接受的理論,在主流經濟學中卻沒有立錐之地。這不是由于智力問題,而是由于利益問題。也就是說,把歷史發(fā)展的觀點注入需求分析,不符合某一利益集團的利益。因為它勢必把人們的視線引向對人的終極目的的思考,在資本稀缺的特定歷史階段,不利于對經濟“手段”的專注,從而不利于以增長為目標的經濟迂回運動。

  但在新型工業(yè)化的特定語境下,人類歷史使命不同了,這個案是可以翻的。為了翻案,我們需要“回到古典”,看看否定之否定第一段的“冤情”陳述。

  霍布森的基本主張是:有必要產生新的價值標準,站在整個社會的立場上反映“真正的或絕對的價值”?;舨忌堰@種新的最終標準稱為“社會效用”,但也不反對換用其他稱呼,如人類根本需求的滿足,或是自我實現(xiàn)。它屬于“反映社會各方面滿意度和影響的人性的標準”。比如,美國《外交政策》季刊和《亞洲時代周刊》介紹的,日本經濟界正在將GNP標準改為GNC(國民幸??傊担藴剩褪沁@種標準的一個實例。

  霍布森非常精辟地指出:“如果我說這種快樂遠遠大于那種快樂,那我的意思是,快樂之間的差異并不是量的問題而與性質有關。并且,留意一下社會個體,你就會發(fā)現(xiàn)人的欲望和滿意度是一個歷史演進過程。運動的開始僅僅是求得生存,進而要求美味佳肴、美化生活的元素 (如服裝、寬敞體面的住所等等)。換言之,人的基本需求是逐漸攀升的,直到出現(xiàn)美的、智慧的、道德的需要而達到頂峰?!?br>
  霍布森的微觀經濟原理描述,甚至用在今天的體驗經濟中,仍然具有指導意義:至于消費的好處,人們應通過詢問以下問題來衡量滿意度,如商品和服務是什么,誰將使用它們以及消費者能在何種程度上更好地利用它們。

  以需求為導向,通過市場滿足需求,一切為了滿足日益增長(確切說是升級)的需求,這些是“以人為本”的新經濟的出發(fā)點和歸宿。新經濟歸結不到這里,就難以自圓其說。

  西斯蒙第的歷史局限在于,他站在小生產立場上,反對工業(yè)化大生產。這是我們所不取的?!耙匀藶楸尽钡男陆洕?,對人的終極目的的關懷,是建立在工業(yè)化生產手段充分發(fā)達前提下的。誰要是真象西斯蒙第那樣,天真地幻想不經過“為了手段而犧牲目的”的中間階段,一步邁向“以人為本”的天堂,他得到的也許只是一個夢。在信息生產力條件下,西斯蒙第理論僅可以作為否定之否定的借鑒。(文/姜奇平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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